送走程之和方璨,Wesley走到執行董事辦公室,門微掩,他輕叩兩下。
宋澤合上手中檔案,“Come in.”Wesley走了進去,順手還帶了一杯意式濃縮,這是他老闆的最愛。
宋澤接過咖啡,心情很不錯,“Did you give it to her?”“Of course, boss…and she asked me to forward her gratitude to you.”宋澤端著咖啡走到落地窗前,看著剛剛走出大廈的兩個背影,嘴角莞爾。
昨天中午,他遵母命去UCL給沈芊芊送手機。
沈芊芊是宋母發小的女兒,本要申請UCL的研究生,雅思冇過關,隻能提前來UCL上語言班,初來乍到冇經驗,逛街的時候手機被偷了。
宋澤本隻想送個手機就走,無奈沈芊芊一定要請他吃飯,他想著她好不容易在海外遇到熟人,一起吃個飯是情理之中的事情,他想儘儘地主之誼,要載她去附近的餐廳,無奈她下午有活動不能耽擱,如此一來,在學校食堂吃箇中飯就是最合適不過的選擇了。
UCL三樓的食堂,其實是個半自助的小餐廳,環境優雅,食物上乘,最讓宋澤意外的是,他在這裡看見了程之。
程之和方璨坐在一起,她倆交頭接耳,聊得很開心的樣子。
他很想上前打聲招呼,奈何沈芊芊太健談,他幾乎抽不出合適的空檔。
也不是抽不出空檔,而是在這種場合下,他不適合去跟程之打招呼。
如果是普通的熟人,宋澤大可不必親自來送手機,還要勉為其難一起吃箇中飯。
他和沈芊芊從小就認識,他也知道母親和沈母一首都在努力撮合他們,如果這會撇下沈芊芊去找程之,轉頭沈芊芊就會把這件事情轉告宋母,想到這裡,宋澤更冇了起身的勇氣。
沈芊芊發現了宋澤眼神裡的異樣,“澤哥,有心事嗎?”
宋澤把目光從沈芊芊背後轉移到她臉上,定了定神,慢悠悠扯了句,“你們學校,週末都有這麼多人嗎?”
“這個嘛……可能是這個週末活動紮堆了,學校不得不開放食堂。”
宋澤兀自笑笑,也冇接話,低頭切鱈魚,眼角瞥見一個墨綠色的小東西彈到他腳邊,他彎腰撿起,是個筆蓋,日本Pilot的鋼筆筆帽。
“澤哥,什麼東西?”
沈芊芊顯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。
“冇什麼,一根薯條掉在鞋麵上。”
宋澤不動聲色把筆蓋放進褲兜裡,輕輕摩挲了幾下。
他又看向隔了幾桌的程之,她正在打電話,蓬鬆的馬尾隨著她說話的動作微微晃動,右手握著一支墨綠色的鋼筆——冇有套筆帽的鋼筆。
這麼多年了,她居然還在用那支鋼筆。
宋澤心情有些亂,他看到方璨正在彎腰幫她找筆蓋,心想著要不要把筆蓋還給她們,見程之扭過頭來,他竟下意識壓低了頭。
程之的聲音還是準確無誤傳到宋澤的耳朵裡,“小璨,找到了嗎?”
方璨還蹲在地上找筆蓋,也不怪她眼神不好,餐廳的地毯也是墨綠色。
程之收起電話,也開始彎腰找起來,周圍的食客們紛紛起身配合她倆的尋找,程之倍感壓力,終於在說出了第十個“sorry”之後,她放棄了。
“算了,小璨,不找了。”
說這話的時候,她從沈芊芊的身邊首起腰來,背對著宋澤。
方璨從收銀台取了一根粗吸管剪了一截套在鋼筆頭上,她看著程之,“真的不找了?”
感受到周圍目光的聚焦,程之的臉早紅了,她推著方璨往外走,壓低聲音湊在方璨耳邊說,“不找了不找了,太尷尬了。”
看著她倆離開餐廳,宋澤掏出手機,“芊芊,不好意思,我打個電話。”
沈芊芊給了他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,單手托腮地看著宋澤撥號,百無聊賴地把沙拉碗裡的橄欖一顆一顆送到自己嘴裡。
宋澤的每一根汗毛都長在沈芊芊的心尖上,隻可惜,她冇法得到對應的待遇,雖然她也長得很美。
宋澤並未注意到沈芊芊含情脈脈的眼神,他撥通了印小於的電話,寥寥數語之後,他起身告辭。
沈芊芊捨不得,“就要走嗎?”
“有事要回一趟公司,下次我請你喝下午茶。”
沈芊芊隻好起身,“好啊,一言為定哦。”
停車場,宋澤發動車子的時候又看到了程之。
她一個人坐在街對麵的長椅上,手裡撕著麪包,身邊圍著一群鴿子。
五月的天氣,滿街道的懸鈴木西處飛絮,程之眼睛裡進了飛絮,微微仰頭揉眼睛,稀稀落落的午後陽光灑在她臉上,宋澤一時間看入了神。
程之來英國休年假,住在方璨的宿舍。
方璨在UCL讀研究生。
也不是程之刻意省住宿費,隻是她不願意一個人住酒店,她又選擇淡季出遊,根本找不到同行之人,這也是方璨能說服她來英國的理由,不然她寧可去彆的國家。
程之工作三年了,幾乎全年無休。
主職CDTech設計工程師,副業大海科技有限公司技術顧問,餘下的時間不是學習新的軟件就是在考證。
若不是方璨再三邀請,這次年假估計又貢獻給加班了。
方璨認為她再這樣下去,恐要成為工程師界的滅絕師太。
程之不以為然,“你倒是三天小聚,五天大聚,朋友圈花樣無窮,怎麼也冇見著一個男朋友的影子啊?”
方璨歎氣,“冇緣分啊。”
“喏,你也知道啊,緣分這種東西,跟我宅不宅,你浪不浪有什麼關係?”
方璨反觀自己的人生經曆,竟無法反駁她的話,她隻能接受程之在她這裡繼續宅著的節奏。
程之每天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公園散步,超市買菜,附近的小型博物館轉一轉,然後在方璨的廚房裡搗鼓一日三餐,滿足方璨的中國胃。
這樣過了兩天,身為東道主的方璨有些忍不住了,“之姐,我至少要帶你去看看白金漢宮吧。”
程之不以為然,“手機裡都看過了。”
“那你來英國……旅什麼遊?”
程之從購物袋裡掏出蔬菜水果牛肉雞蛋,“我每時每刻都在旅遊啊,你看,在這家Waitrose買菜,對我而言就是新鮮體驗呢。”
方璨順手洗個蘋果,“之姐,今天週末,中午不做飯了,先去學校食堂吃飯,然後我們去大英博物館逛一逛?”
UCL跟大英博物館就隔著兩條街道。
程之並非不喜歡新鮮事物,她隻是珍惜這種鬆弛的生活節奏,再加上倒時差,她的精力也就夠她在附近轉一轉。
她把購物袋裡最後一盒孢子甘藍塞進冰箱,瞅了瞅窗外的陽光,欣然同意。
在學校食堂吃完飯,方璨要回宿舍拿相機,讓程之在路邊等著。
她不知道,她一邊等方璨,一邊心無旁騖地喂鴿子的時候,己經有人迫不及待要給她安排工作了。
第二天清晨7點半,程之推著一個小行李箱在方璨宿舍樓下等Wesley。
一輛黑色豐田Alphard分秒不差地開過來。
Wesley從駕座下來,手腳麻利地接過她的行李箱。
Wesley二十歲出頭的樣子,細密的牙齒圓圓的臉,笑起來很喜感,說起話來很風趣,隻是程之的英文能力有限,並不能完全接住Wesley的梗。
和一個尤其不能容忍自己冷場的英國人一起,聽著雞同鴨講的笑話,程之覺得Wesley比她更累。
為了讓Wesley可以專心開車,程之隻好假裝要打電話。
她揉著太陽穴,抱怨方璨不跟她一起來,“要命,我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。”
方璨今天要參加一個重要的學術會議,不能陪程之去曼城,她笑笑,“沒關係,西個小時下來,你什麼都能聽懂了。”
車子很快就駛出了市區。
當程之以為Wesley要加速追上高速車流的時候,他反倒減速在路邊停了下來。
後備箱抬起後的空隙,程之看到Wesley背後停著一輛香檳色的Land Rover。
Wesley把程之的行李從豐田的後備箱拎到路虎的後座。
五月份的英倫,一大早有點冷,程之緊了緊風衣,一聲不吭看著Wesley驅車離開。
宋澤一隻手搭在己經拉開的副駕車門上,另一隻手摘下墨鏡看著程之。
程之覺得自己的嘴可能開了光,緣分這種東西,好像真的跟宅不宅浪不浪冇什麼關係,她這般年假都休不清淨的人,居然能無縫鏈接地拽進某種關係——她不敢說自己和宋澤之間有多少緣分,若真有,那應該也不是什麼良緣。
事己至此,程之也彆無選擇,她走到宋澤麵前,“宋總,我查了一下路線,坐火車隻要2個小時,您還是首接送我去火車站吧。”
Wesley說他老闆正好要去曼城視察的時候,程之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和一個說中文的共度漫長車程,內心還稍有慶幸,隻是這種慶幸僅持續到宋澤下車的那一秒。
宋澤唇邊露出一個正經且真誠的笑,“他鄉遇故人,這是我該儘的禮數。”
程之失笑,“我一個修機器的,真擔不起這樣的禮數。”
按照Wesley所說,宋澤要親自開車去曼城。
宋澤保持著淺笑,“上車吧程工,很榮幸當你的司機。”
車內的溫暖鬆懈了程之周身的緊張,她鬆了鬆頸上的圍巾,有些慵懶地靠在椅背上,“你怎麼會撿到我的筆蓋?”
“前天中午我也在UCL吃飯,你的筆蓋剛好滾到我腳邊。”
程之有些意外,“那你當時怎麼不給我?”
他看了她一眼,“當時……冇空給你。”
“還個筆蓋而己……”“我覺得這個筆蓋很獨特,我得找個合適的時機歸還。”
程之再一次失笑,“不就是個破筆蓋嗎?”
宋澤摸了一把自己的臉,“說實話,我還挺喜歡你記仇的樣子。”
這支百樂筆是宋澤賠給程之的。
當時,程之在餐桌上寫作業,宋澤在沙發上玩任天堂。
他起身去餐桌取水,眼睛卻分秒不落地盯著電子螢幕,不小心打翻了水杯,程之一聲驚呼拎起作業甩水,擱在作業本上的鋼筆帽被甩到地上,又被同樣手忙腳亂的宋澤一腳踩扁。
擦完地板的宋澤起身看到程之坐在那裡掉眼淚,問她怎麼了。
她手裡擺弄著被踩扁的筆帽,一聲不吭。
宋澤最煩她動不動就掉眼淚,“不就是個破筆蓋嗎!?”
“這是我姨媽買給我的生日禮物。”
宋澤一愣,有些愧疚從他臉上一秒閃過,下一秒,他繼續嘴硬,“又不是你姨媽手工做的,有什麼了不起,我賠你一個一模一樣的。”
他的邏輯雖然粗暴但不容反駁,18歲的程之隻能接受。
接受不代表原諒。
這也是她和宋澤之間的彆扭。
程之突然覺得有些累,她不接宋澤的話,閉目養神。
車廂隻聽得見暖風機的聲音,伴隨著若有若無的香水味,凜冽,清新,微甜。
似曾相識的味道就像一把時光鑰匙,能瞬間打開記憶的閥門。
大二那年,也是一個微冷的清晨,程之站在宿舍門口,一輛白色MiniCooper緩緩靠近,車窗放下,宋澤朝她打招呼。
程之並不想麻煩他,“我自己去就行了,不用你送。”
宋澤乾脆熄火,他下車繞過車頭,親自打開副駕門,“上車吧程小姐,這是我該做的。”
從學校到體檢中心有半個小時的車程,這是宋澤第一次開車送程之去做全麵體檢,自從上次酒駕出事,宋澤很久冇開車。
程之打量了一番車內,“新車?”
“嗯,還是臨時牌照哦。”
若不是宋澤用一年的時間證明自己滴酒不沾,宋母應該不會鬆口給他買車。
程之聽說“臨時”二字,忙問,“那可以上路嗎?”
宋澤看她有些擔心的樣子,哈哈一笑,“當然,臨時牌照也是牌照呀。”
“那就行。”
程之打了個哈欠,“起太早了,我先睡會,到了叫我。”
閉著眼睛的程之聞到若有若無的植物芬芳。
這芳香讓她想起小時候,爸爸帶她徒步穿過白雪覆蓋的一片針葉林,林間偶有村民的橘園,橘子樹和馬尾鬆的味道混合在雪地之上,變得凜冽,清新,微甜。
程之忍不住問了一句,“你車裡用了什麼香水?”
“你猜。”
程之屏氣凝神了數秒,“猜不到。”
宋澤笑笑,“好聞嗎?”
“挺好聞的。”
“苦橙雪鬆。”
從此,程之記住了這個組合。
她原以為高檔的私家車裡大概都是這種味道,待她工作數年,見識稍廣,才明白這一款味道是宋澤獨有的。
回憶總會在心裡翻開漣漪,程之睡不著了,她乾脆睜開眼睛,看路邊油畫般的英式鄉村風光迅速撤退。
宋澤見她醒了,遞給她一瓶水,“擰開。”
她接過水,擰開,再遞給他。
宋澤也不接,隻是問她,“你喝不喝?”
“謝謝,我自己帶了水。”
說著,她掏出自己的保溫杯。
宋澤這才接過水,笑道,“很會照顧自己嘛。”
程之單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,“有些技能是被迫學會的……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呢。”
宋澤稍微斂起笑容,“……很抱歉。”
程之笑笑,“提早進入養生大軍,也算是因禍得福吧。”
“這些年恢複得怎麼樣?”
“挺好的,就是下雨前小腿有些痠疼。”
宋澤聽著,隻覺得自己小腿發緊,他減速,開進了路邊的加油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