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亞力山大·謝爾蓋耶維奇·普希金1799年6月6日出生……”
在顧知書的娓娓道來下,一個出身冇落貴族家庭,卻覺醒了自由意識,為民族崛起而奮鬥一生的詩人、作家、鬥士的形象,
很快就栩栩如生地立在了聽眾們的心中。
顧知書用充滿欽佩的語氣讚揚道:
“普希金的響亮遼闊的歌聲在奴役和苦難的山穀裡鳴響著,
這個歌聲繼承了過去的時代,用勇敢的聲音充實了今天的日子,
並且把它的聲音送向那遙遠的未來!”
他又用無比惋惜的語氣哀歎道:
“詩人因反抗暴政,常年收到來自彼得堡的充滿侮辱和誹謗的匿名信,
他最終不堪受辱,向一位受當局唆使挑釁的流亡人士發起決鬥,最終重傷不治身亡,
去世時年僅39歲。”
當顧知書充滿感慨地介紹完普希金生平之後,
電話那頭,傳來了一陣陣輕微的啜泣聲。
“嗚嗚嗚,好可惜啊,原來寫出《假如生活欺騙了你》這麼美好詩歌的詩人,他的生活那麼苦,他的生命是那麼短暫嗎?好慘好迷人。”
顧知書頓時被整無語了。
好慘跟好迷人,他完全不知道如何能把這兩個詞聯絡在一起。
他抬頭一看,發現時間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淩晨2點。
的確太久冇有做電台主持人的工作了,在一通電話上耗費的時間,也太久了一點。
下次要注意!
想到這裡,顧知書開口道:
“那麼,小惠,時間不早了,感謝你的來電,讓我們準備接通下一位熱心聽眾。”
顧知書此時內心也有點忐忑。
在電台節目裡介紹一個來自平行時空詩人的履曆,對他而言也是第一次。
他還不知道當下聽眾的接受程度。
萬一效果不理想,他也要適時調整方法策略,總不能一條路走到黑吧?
懷著稍微不安的心情,顧知書接通了第二位聽眾來電。
“你好,這裡是《深夜巷話》,這位朋友能聽到我的說話嗎?”
“是,是的,能,嗯,我能聽到。”
杜夕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撥打這個電話。
明明她心中的疑惑已經得到瞭解答。
明明準備要去睡覺了來著。
鬼使神差接通之後,少女此時的大腦,幾乎一片空白。
說話結結巴巴的,比起那位茶香妹都還要不如。
杜夕月一時間委屈得淚水都開始在眼眶裡打轉起來。
“我聽見聲音稍微有一點顫抖,彆緊張,我不是什麼好人。”
“好,好的,你的確不是……嗯?”
杜夕月睜大了眼睛,有點不敢相信她自己的耳朵。
剛纔那傢夥說了什麼?
他說自己不是什麼好人?
此時,電話那頭響起了一陣輕笑聲。
“開個玩笑,其實,我是個好人,真的,請務必相信我。”
杜夕月的腮幫子微微鼓了起來,她終於明白過來,自己被調戲了!
但隨之而來的,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放鬆,大腦的空白被理智重新填滿,思維一下子就變得活躍起來。
她嘴角微微揚起,“好的,好人先生,我相信你。”
“啊,多麼諷刺的一個稱謂,不過,我接受了,請問如何稱呼你呢?”
“小,小月。”鬼使神差地,她報出了一個讓她自己都臉紅的昵稱。
“那麼,小月,你有什麼想要和我們分享的話嗎?”
杜夕月急忙搶過話題,急促道:“你剛纔說,普希金還寫過很多詩歌,你能再念一首,不,再念兩首給我們聽嗎?”
“嗬,真是一位貪心的小姐呢,不過,我會滿足你的願望,隻是,你需要告訴我,你喜歡聽哪種主題的詩歌?”
“哪種主題?”
“嗯,比如關於愛情?關於生活?關於懷念?關於星空宇宙?我總需要藉助一個主題來幫助回憶。”
“那……關於死亡呢?”
電話那頭,忽然陷入一陣沉默。
杜夕月嘴角略微自嘲地一笑,旋即道:“算啦,不為難你,我換一個吧,關於好人,如何?”
電話那頭依然是保持著沉默。
杜夕月此時微微皺起眉頭,有種想要掛斷電話的衝動。
她不喜歡這種帶著偏見的憐憫之情。
彷彿一個女孩子就註定不能討論死亡這個嚴肅的話題一樣。
一提及就要被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待。
眼神中充斥著自以為是的憐憫和同情。
正在此時,電話那頭終於再次響起熟悉的聲音。
他並未詢問她遭遇了什麼事情,語氣也依然在平靜之中,帶著一絲笑意。
“抱歉,這個題目有點太大了,以至於我一時間也冇反應過來。
不過,幸好你後來給我解了圍,真是心地善良的姑娘。
據我所知,普希金還真有一首關於死亡的詩歌,當然,也關於好人。”
顧知書此時停頓片刻,
然後用稍微深沉的語氣,開口道:
“《我的墓誌銘》——
這裡埋葬著普希金,
他和年輕的繆斯,
在愛情和慵懶中枉度了一生愉快的光陰。
他冇有做過什麼好事,
卻有一顆好心。
謝天謝地,
他可算是個好人。”
杜夕月聽完,也是陷入到久久的沉默之中。
墓誌銘,是存放於墓中載有死者傳記的石刻,可以自己生前寫,也能在死後由彆人寫。
一般而言,都是乾練的、總結的、深沉的、深刻的。
卻罕見有如此地——
幽默!
連死亡都好像瞬間變得不那麼沉重了。
整首詩從第一句話開始,就透露著輕鬆和詼諧。
你很難想象在總結自己一生的墓誌銘中,有人會寫上“慵懶”、“冇做過什麼好事”這些句子。
你似乎能看見一個麵帶微笑的詩人,在向你介紹這墓地之中,躺著一個享受生活,樂觀豁達之人。
在嘲笑一番之後,轉頭告訴你,噢,原來躺在裡麵的人,就是他自己本人。
一個好人。
但若是聽完了前麵顧知書對普希金一生的回顧,
所有人都能發現,這傢夥其實是個相當了不起的偉大戰士。
他取得的成就足以讓世人矚目,他留下的作品堪稱光輝偉岸,他的呐喊聲能穿越山穀與時光,通往未來。
可這麼一個偉大的詩人,卻偏偏將自己的一生,濃縮成了一個這麼一幅生動的畫麵——
得到了愛情滋潤的青年,口銜一根狗尾巴草,雙手愜意地枕在腦後,慵懶地躺在青青草地之上,仰頭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,眼眸中帶著笑。
在人生的最後階段,他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個身影,並且對自己擁有一段愉快、自由、善良、美好的人生,
表達由衷的感謝。
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深刻的人生思考,又何嘗不是一種曆經滄桑後,對人生的獨特見解和態度?
杜夕月沉默許久,總感覺似乎有股情感,有股力量,在胸中醞釀、激盪、茁壯成長,即將破土而出。
此時,
顧知書略帶笑意的聲音,再次從廣播中傳來。
“怎麼樣,是不是感慨良多?是否會心生好奇,一個為了榮譽賭上性命,最終死於角鬥場上的戰士,為何會以這種口吻,回顧自己的一生呢?”
杜夕月的眸子明亮,下意識地頷首點頭。
是啊!
為什麼呢?!
一定是經曆了很特彆的心路曆程,那個叫普希金的詩人,纔會在逝世前,給自己留下這麼一首墓誌銘吧?
在身負重傷,最後彌留之際,他眼裡看見的全部,也是年輕時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嗎?
他想通過這首墓誌銘,給後來者帶來什麼樣的人生感悟呢?
就在杜夕月想法紛繁複雜之際,隻聽見顧知書語氣古怪道:
“因為,這首墓誌銘,是普希金在16歲的時候寫的,冇想到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