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濃重。
暗淡的天色籠罩在群山,遠遠看去,隻看到大沉山脈起伏的黑影輪廓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崎嶇山路上,一團模糊的光點,正在黑幕中緩慢移動。
兩個錦衣少年,提著引魂燈在前麵走著。
兩人約摸十五六歲,均是一米八上下,身材勻稱,步履矯健。
他們身著同樣製式的黑底雲紋長袍,頭戴發冠,腰配長劍,另一側彆著一塊木牌,木牌一麵書“鎮靈司”三個端正楷書小字,一麵則寫著二人的職銜姓名。
走在最前頭那人,令牌上寫著“九品護屍吏張懸”,另一人顴骨較高,他的令牌則寫著“九品護屍吏穆驃行”。
在他們身後,還跟著一名年紀相仿的少年。
再看那少年,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灰布短衫,與前麵兩人比起來,也要瘦弱矮小許多。
腰間也有一塊令牌,隨著他沉重的步伐晃動。
上麵隻有五個字……“背棺人丁曉”。
他背後揹著的那口比他人還大了許多的棺木,看起來十分厚重,結結實實的綁在他身上。
鎮靈司隸下八部,背棺人隸屬屍部,但卻無品無級,令牌上連“鎮靈司”三個字都冇有。
少年步履艱難,兩條腿微微有些打晃,汗水沿著消瘦的臉頰流下,順著下巴滴落,他的唇角已經乾燥得起皮乾裂,繩索在他身上勒出一道道血印。
張懸停下腳步,取出八卦星盤,校準星象檢視一番。
“驃行,距離子時還有一個時辰,我們再走一段。”
穆驃行回頭看了一眼丁曉,見他張著嘴大口喘氣,冷笑一聲,對師兄說道,“師兄說的是,這次任務路途遙遠,隻要我們算好時辰,避開子時起煞,自然是能多走一段便多走一段。”
兩人商量好後,加快了腳步。
丁曉此刻已經筋疲力竭,但見二人加速,仍舊咬著牙,緊跟在兩名護屍吏身後。
若是跟不上隊伍,他這背棺人便做不下去了。
隊伍又穿過一段難行山路,這才停下歇息。
丁曉解下捆棺繩,小心將棺材放平。
當棺木被解下的那一刻,丁曉突然隻覺得身子就像是要立時散架似的。
背棺人的“輕羽符”可卸去棺木部分重量,正因如此,便有了一棺可重千斤,可重八兩的說法。
前些年丁曉年紀尚幼,一次背棺都需要用上兩三張。
但輕羽符價格不菲,現在丁曉背棺卻隻捨得用一張,如此負重跋涉,丁曉已經疲憊不堪。
然而現在還冇到休息的時候!
丁曉強撐著疲憊不堪的身子,退後幾步,侍立一旁。
張穆二人走到棺木前,兩人分立棺木兩側,神色凝重,同時催動靈力。
突然,兩人身後出現了兩個龐大虛影。
張懸身後虛影為一頭白色銀狼,體長超過兩米,一身白色毛髮隨風而動。
銀狼虛像懸浮半空,張開大口,露出鋒利的獠牙,一雙眸子在夜色中分外明亮。
穆驃行身後虛影為一隻火紅色紅狐,體型比銀狼小了些許,同樣麵露凶相,火紅雙目死死盯著棺材。
丁曉在一旁看著兩人施法,眼中既是震驚,又是羨慕。
那隻銀狼與火狐虛像,便是張懸與穆驃行的靈相!
靈相世界,靈相萬千。
理論上,人人都有靈相,隻是適合不適合修煉的問題。
穆師弟與張師弟的靈相,恰恰都是三階獸類靈相,不但可以修煉,而且品階還非常高!
依仗高階靈相的優勢,讓張懸與穆驃行進入屍部不過半年,便已經達到二星靈徒的境界!
而自己呢?
七歲結靈胎!
其他人幾個月內便可孕育靈種,生成靈相,而到如今,已經八年了,他卻始終無法孕育出靈相。
當初鎮靈司花費了大量資源在他身上,可耗時兩年,丁曉依舊冇有孕育出靈相!
在嘗試過不知多少次後,鎮靈司使最後給出了兩個字的結論。
廢相!
前期的大量資源供應,到最後培養出了一個廢相,對於鎮靈司來說,簡直就是奇恥大辱。
最終,鎮靈司冇有遣散丁曉,畢竟此事傳出去,丟的是鎮靈司的臉。
上麵將他安排到屍部,做了一個無品無級的“背棺人”。
這一做,就是六年!
……
此時,張懸與穆驃行口中唸唸有詞。
“人死,靈相不死!魂不安,靈相反噬,鳩占鵲巢,借屍起煞!”
“相由心生,聚靈成相,主已歸去,靈當散儘。”
“鎮靈司,鎮萬靈,低階鎮靈符,鎮!”
銀狼與火狐口中吐出兩道金色咒符,附在棺材上。
頓時,那副棺材周身被一道淡淡金光覆蓋,金光祥和,就連丁曉看了也覺得心神寧靜。
二人施法後,繞著棺木檢視了一番,確認冇有異樣後,這才離去。
靠在樹旁,張懸瞥了不遠處的丁曉一眼,不滿道,“驃行師弟,你我此次送棺,偏偏與這廝同行,真是晦氣!”
穆驃行微微一笑,“說來也是奇怪,丁曉本是廢相死胎,體質羸弱,但他竟然能跟上你我的腳程,吭都不吭一聲,哼哼,倒是有些硬氣。”
張懸不由又多看了丁曉一眼。
這一路他們故意加快速度,結果那丁曉看著走路都搖搖晃晃,可就是不曾掉隊。
想了想,張懸不屑道,“什麼硬氣不硬氣的,不過是恬不知恥的賴在鎮靈司罷了。”
連日趕路,閒聊幾句兩人已感疲憊。
“丁曉,你看著棺材,若是有半點閃失,依司規處置!”吩咐了一聲,張懸與穆驃行靠在樹旁閉目養神,很快便睡去。
整個大沉山中,再次陷入寂靜。
丁曉深吸一口氣,輕輕歎出,這一天總算是結束了。
雖說夜間守棺原本是隊伍成員輪流值夜,可丁曉早已經習慣了連續幾天不眠不休。
這些年他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。
是非對錯在他這裡,全然冇有意義,就因為,他是鎮靈司的恥辱,是廢相死胎!
再晚一些,見張穆二人睡熟,丁曉輕手輕腳的從口袋中取出一個藍白色瓷瓶。
這裡裝著的是“靈塵”,可以幫助孕育靈相。
這些年背棺,多少也有些收入,除了給妹妹治病,他將剩餘所有積蓄全部兌換了靈塵。
彆人不知道的是,八年,無數次失敗,就連鎮靈司都放棄的丁曉,卻從未間斷過嘗試孕育靈相!
如果讓其他人看到他還在修煉,肯定少不了冷嘲熱諷,所以每次丁曉都是在深夜無人時,才自行修煉。
丁曉輕手輕腳的打開瓷瓶封口,將其置於身前,自己盤膝而坐,雙目微閉。
孕育,強化靈相的地方位於丹田,也被稱為靈宮。
這些年無數次修煉,讓丁曉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,便讓魂識清晰的感知到靈宮內的情況。
剛一感知到靈宮,丁曉就同時覺察到了那股熟悉的感覺!
他的靈宮內,充斥黑色霧氣,將靈宮徹底填滿,黑霧翻滾,幾乎要破宮而出!
然而,黑霧每次欲要衝破靈宮邊緣之際,周圍便有金色光芒閃起,將黑霧驅趕回去。
就這樣,黑霧隻能在丁曉靈宮內翻滾著。
“這黑霧到底是什麼!哎……彆人的靈宮一片清明,可我的靈宮為什麼會變成這樣!”丁曉心中暗歎。
這種鬼地方,能孕育出靈相纔怪!
然而,除了瀰漫的黑霧外,丁曉的靈宮內,卻還有著另一股力量!
黑霧中,一枚雞蛋大小的橢圓形物體,通體發散著微弱的光芒,若隱若現。
而這就是丁曉的靈胎!
在翻滾的黑霧中,靈胎彷彿隨時都會被碾碎!
感知到自己的靈胎,丁曉狠狠說道,“八年!哪怕八年來,你仍舊無法孕育靈相,哪怕你與我一樣身處絕境,但……”
“你給我記住!我丁曉不放棄,你也不能放棄!”
說罷,丁曉運起鎮靈司通用心法“千相心訣”,口中唸唸有詞。
“相由心生,聚靈成相,相我相融,是為靈相師……”
大沉山深處,一個瘦弱少年,如同這八年來過去的每一個夜晚,開始了修煉育靈!
身前的瓷瓶中,散出一枚枚光點,落在丁曉的肌膚上,滲透進入他體內。
這次丁曉積攢的靈塵大概10克左右,是撫屍人一兩趟任務的收入,但卻是他幾十次任務的積蓄!
靈塵少的可憐,與當初鎮靈司培養他時使用的靈塵相比,微不足道……
這次嘗試,平常得不能再平常。
與過往的每次育靈冇有什麼區彆!
唯一的區彆,或許隻是又多了一次嘗試。
八年!
第兩千四百四十八次嘗試!
然而,就連丁曉也冇想到,突然之間,他靈宮中的靈胎哢嚓一聲……
裂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