聖河寺是京中規模最大的寺廟,容納僧侶三千餘人,一年到頭香火不斷,後院兒也專設了廂房,承安置暫宿的香客和接待貴人之用。
此次世子與太妃禮佛吃齋,便是宿在了寺中的後院兒。
阮玉儀與木香一路拾長階而上,半晌纔到地方。
行至大殿正中央,隻見巨大的金身佛像幾乎頂到房梁,在在晨間柔和的光線下,也熠熠生輝,不可謂不威嚴。它前方的貢台上碼著不少瓜果糕點,專門有僧人兩天一換。
四下裡瀰漫著若有若無的香火氣,令來者不由得靜下心來,放輕了聲音。
時辰確實還早,大殿中隻有個掃灑的小沙彌。
“木香,你可識得哪位是鬱王世子?”阮玉儀附在木香耳邊,壓低聲音道。
木香搖頭,答道,“小姐,奴婢與您同出同進,哪裡就認得。”
她搖搖頭,抿著唇笑,“失策了,應當帶著木靈一併來的。她打小長在京中,許是認得。”
不過世子所處之地,理應有守衛纔是,想來也不難尋。
兩人略過小沙彌,往通向後院的側門走去,這小沙彌也未理會她們,許是見著這般早來的香客也是尋常。
繞了點路,兩人終於找到了地方。這兒的院門虛掩著,裡邊隱隱傳來佛經的誦讀聲,整齊低沉,聲聲入耳。
阮玉儀抿了抿唇,剛上前幾步,就被門邊的侍衛喝止。
“來者為誰?此處閒雜人等不得入內。”
阮玉儀低眉斂目,聲音嬌軟悅耳,“大哥,前些日子我在此處丟了支髮簪,想來是落在裡頭了,能讓我進去尋尋嗎?”
幸而聖河寺秉著眾生平等,後院廂房皆對百姓開放,不分貴賤,不然這個藉口就立不住腳了。
她看進對方的眼睛,眼睫扇闔,滿目乞求之色,希望著得到個肯定的答覆。
不料這侍衛卻麵不改色,冷哼,“姑娘可知你這藉口已經有人用過了?”這些女子慣會使這種拙劣的小手段,要知道裡頭這位可不吃這套。
阮玉儀被戳破心思,臉色微紅。
她看了虛掩的門縫一眼,愈發確定裡邊的就是鬱王世子了。聽這侍衛的意思,像她這樣扯了個藉口想攀扯世子的,怕是早不止她一個。
直接進去是不可能了,她唯有另尋他法。
她假意走開,實則是尋是否有無人看守的矮牆,可這兒的牆體足有一個半的她高,即便是木香托舉得動她,也很難不發出動靜。
正犯難之際,隻聽木香小聲驚呼,“小姐,您瞧那邊!”
阮玉儀循著她所指示的方向望去,隻見前邊是一個窄門,隻是通過這裡望不見前邊,恰好被一株粗壯的榕樹死死擋住視線。
這樹的枝丫直伸到高牆外來,每一根枝條上都繫了不少紅絲帶——是一株供香客們祈願用老樹。
兩人前去檢視,發現樹與門還有可容一人通行的間隙,於是阮玉儀便攏了攏裙襬,小心翼翼地擠了進去。
眼前之景一下開闊起來,誦經聲也愈加清晰了,阮玉儀循聲觀望,發現聲音是從不遠處的屋子裡傳來,雖不見眾僧,門口卻立著一玄色暗紋錦衣的公子。
一隻玉冠將他的墨發高束,他身長玉立,且氣質卓然,隻一眼,就讓旁人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。
阮玉儀站在榕樹下,思忖了片刻,而後懷著心中歉意,解下了一條紅繩。希望人家莫要怪罪,她是不得已,才需要借用這祈願的物件。
她抬起手,輕薄的衣袖就從手臂滑落,露出一截瑩白的小臂。她邊墊著腳尖,邊側頭問木香,“你瞧這樣可行?”
木香笑著誇讚,“奴婢若是男子,定然也喜歡小姐這般的。”說著,她往偏些的角落挪了挪,到時候那位過來,她也好避諱著些。
阮玉儀心裡總是不安,擔心枝丫找得高了,手舉太過顯得粗魯;又是擔心這個係法繁瑣,待會兒不便回話,於是一遍遍練習著。
她哪裡知道她微仰著頭,青絲掩映下,一段脖頸光潔如玉的模樣,又是如何地引人遐思。那長長的紅繩落在手上,將她的肌膚襯得白皙勝雪,竟是比之滿樹垂落的紅,還要驚豔幾分。
那邊的誦經聲從容地繼續著,久久不絕。
秋裡的清晨已是捎上些寒冷,阮玉儀不勝寒意,紗衣包裹下的身子,被涼風吹得細細發抖,瞧著分外惹人憐。
可她仍是固執地立在原地,偏生要等那人走來。
不知過去多久,當她感到有些暈乎,眼皮沉重,幾乎站不住的時候,佛經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。
“你是怎麼進來的?”一個清冽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。
阮玉儀驀然回首,雙頰微紅,淚光點點,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。她自模糊的視線中,勉強瞧見這玄衣公子的樣貌。
這是個滿身矜貴之氣的年輕公子。
他生著一雙輕微下三白的桃花眼,鼻梁挺直若削成,臉廓卻相對柔和,成就了一種矛盾的美感。
這使人不禁聯想到他笑時的溫潤如玉,而眼下麵無表情,則彷彿一身肅殺之氣,雖是手執著摺扇,卻更像握著一柄飲血的長劍。
她這腳下一動,足腕間的鈴音叮噹,如仙樂入耳,彷彿帶著無數細小的鉤子,攝人心魄。使得莫名聽見鈴音,循聲前來的薑懷央也怔住了。
這鈴音夜夜入他夢來,他自是再熟悉不過。
佛祖跟前,無慾之地,他卻不可控地將眼前女子帶入了夢中情境。
他總覺得她應該攀上他的脖頸,軟聲撒嬌,她的眼尾不施脂粉,也顯出異樣的潮紅,她的鬢髮微濕,黏在額角,整個人兒似乎軟作一灘春水。
這串微弱的鈴音,將薑懷央聽得心思旖旎,忽地覺得身上有些許燥熱起來。
隻是他神色不變,言辭間夾雜著不易察覺的剋製,“此非你能久留之地,還不速速離開。”
對方下的逐客令落在阮玉儀耳裡,儘數成了嗡嗡的低鳴。
她顧不上身體的低熱,欲欠身行禮,不想眼前一黑,整個人癱軟下去。
“小姐!”
她冇有摔在地上,而是被一雙粗糲有勁的手接住,落入一個陌生的懷抱,鼻息間滿是皂角的幽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