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漸深,各處宮殿紛紛挑燈落鎖,整個皇城陷入一片寂靜,方纔宴飲的繁華,彷彿隻是大夢一場。
薑懷央注視著將半個腦袋都埋在被褥裡頭,耳尖緋紅的女子,不由得壞心思地去撥了撥那充血的耳朵,“泠泠,先起來沐浴,彆睡去了。”
那女子哼哼唧唧的聲音從被褥下傳來,因為被布料掩著,顯得有些失真,“好睏。”
他無奈地輕笑,伸手把被子撥開,露出她穠麗潮紅的麵龐,她一雙眼水漉漉的,不知是被欺負狠了還是怎麼的,自以為凶狠地瞪著薑懷央,其實毫無威脅力,反而攪得人心猿意馬。
薑懷央彆過眼,撥開紅紗床帳,早在一邊候著的小宮女就上前來,係起半邊的帳子,彎腰垂眸,“陛下,水已放好了。”
他淡淡地應了聲,一把將她打橫抱起,放在了備好溫水的浴池裡,惹來懷中人一聲驚呼。
溫熱舒適的水漫上來,包裹住她的身子,接著被打散的花瓣也擁上來,貼著她的肌膚,鼻息間是馥鬱的香薰味兒。
一時間四周霧氣瀰漫。
等薑懷央也進來,她就十分自然地偎進他懷裡,“明早陛下幾時動身,臣妾可還見得著您?”
薑懷央用手掬起一捧水,往她身上澆,幾顆水珠被她的鎖骨托住,襯得她冰肌玉骨,頸間的紅痕也似有似無。
“你安心睡,要不了多少時日我便回來了。在此期間,你隻需護好自己,莫讓人欺負了去。”
北邊胡人騷亂,近些時候愈發猖狂,攪得邊境百姓民不聊生,連連叫苦,他必須親自出征,以震敵族。
他自然舍不下泠泠,可身為一國之君,很多事情本就是身不由己的。
喚作泠泠的女子靜默了會兒,猶猶豫豫地啟唇,“陛下,讓臣妾隨您一起去吧。”
“不可!”他想也冇想,冷硬回絕。
這戰場上刀劍不長眼,何況北夷生性凶殘,就是這些將士,也未必能保全自身。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去了,豈不是羊入虎口嗎?
“我可以在營中為你們煮些吃食,我不會添亂的!”被如此決絕地駁回,她著急了,轉過身來,半跪在池子裡,雙手攀住他的肩用以保持平衡。
薑懷央忘進她濕潤的眼中,知道她是擔心,日日能瞧到他本人纔好,但此行雖準備充足,難保意外發生,他是不願讓她冒這個險的。
他放軟了語氣,“我不是怕你添亂,你得清楚那是戰場,這種事情由男兒去便好。”
這小娘子又不知想到了什麼,淚珠竟一顆接著一顆滲出眼眶,啪嗒啪嗒往下掉,“臣妾隻是怕您短了衣食,怕您在那邊受了傷,怕您回不來……就不能讓其他將軍去,非得是禦駕親征嗎?”
薑懷央捧起她的臉,用拇指指腹抹去淚水,輕聲哄道,“性質不一樣的。泠泠你聽我說,此次我大蕪的軍糧充足,兵強馬壯,我朝兩位將軍也會一併前往,護朕安危,絕不會有事的。你呢,就好好待在宮裡,等朕凱旋。”
她一張小臉哭得一塌糊塗,哽咽得再說不出話來,隻知道連連搖頭。
不是的,她不是非任性要跟去……近日聽聞他要出征,她的眼皮就開始跳,心裡十分焦灼不安,她的直覺一向準確,此去征戰,肯定會發生什麼。
薑懷央不鬆口,隻是垂首吻去她臉上掛著的淚,摟著她的腰的手緊了緊。
她仰著頭,被迫承受他的親昵,一時間也顧不得哭了。後來折騰得睏倦,迷迷糊糊地睡去。
以至於也不知道是如何出的浴池,換上衣裳,如何被抱上床榻的。
他摟著懷中的人兒,感受著她清淺的呼吸,心裡軟成一團。見她睡得不安生,輕柔地拍拍她的後背,她也像是感受到薑懷央的安撫,不再亂動。
而後他也安心地闔上眼。
再睜眼時,窗外的晨光已透了進來,被窗紙削得暗了幾分。
他抬手去摸身旁的被褥,發現一片冰涼,下意識將手伸遠了去探,又哪有旁人睡過的痕跡。
似乎碰到了床頭擺著的瓷器,隻聽清脆的一碎裂聲。
寢宮外立刻有宮人叩了兩下門,然後進來,“陛下,發生何事了?”
他感到頭疼欲裂,曲起指,用關節去按揉,邊低斥道,“誰允許你進來的,出去。”
那宮人不敢多言,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。
晨起梳洗,冰涼的水糊在臉上,薑懷央才感覺從那不可言說的夢中緩過神來,清醒不少。
初登皇位,還有不少事宜都等著他這個天子來安排、商議,早朝大臣們一人一句,七嘴八舌地持續了兩個時辰纔算結束。
剛一踏出殿外,丞相又迎了上來,將他賭了個正正好。
薑懷央處理相關政務直到日頭西沉。暖金色染遍皇宮土地,讓人不由聯想到聖河寺的金身佛像。
思忖片刻,薑懷央吩咐下去備好轎輦,動身前去聖河寺。
程府。東廂。
前日夜裡剛補上的窗子又灌進了風,缺口極小,若不是木香剛好站在一邊,風吹在了她的脖頸處,怕是覺察不到。
小姐病還冇好全,她不敢怠慢,緊著去府裡討要了新的油紙和漿糊,打算用正經材料補上一補。
阮玉儀正在咬著木靈去外邊帶回來的紅糕,見木香取來雜七雜八的一堆工具,奇怪道,“這是要做什麼,剪窗花嗎?”
阮家雖冇落,她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,這些東西,單個擺著倒是都認得,湊一塊卻不知道作何用了。
木香笑了,“不是,這兒又破了口子,奴婢想著替您補補,免得夜裡又著涼。”
她瞧著阮玉儀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,添了一句,“您要是想剪窗花也好,剪完了正好貼這上邊,也免得後頭添上的一塊兒跟補丁似的。”
阮玉儀撇撇嘴,好嘛,就是怕她添亂。
可是這會兒哪來的紅紙——
她的眼睛在四週轉了一圈,正好瞧見用來包紅糕的紙,這個用作剪窗花極好,大小也夠分四份剪的,雖然會比尋常窗花偏小點。
她小心抽出了這紅紙,見上邊有些油,便取出帕子擦了擦。
又隨手取來針黹盒中的小金刀,開始擺弄起這張紅紙來。
木靈正巧進來瞧見,她是個玩心重的,很快也加入了剪紙的行列。
“小姐,”木靈看看手中的半成品,又看看阮玉儀的,“您這圖案是如何做到的?”她伸手一指。
阮玉儀順眼瞟到了一眼木靈的,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“你這是什麼?大餅嗎?”
確實剪得不成樣子,圓圓乎乎,裡邊的鏤空十分簡陋,一丁點大,生怕剪多了能將她吞了似的。
木香聞聲過來瞧熱鬨。
為了得到誇獎,木靈還把窗花往她眼前遞了遞,結果木香也冇忍住笑,她一邊笑一邊又不想太打擊人,“咳。還是挺討人歡喜的——光是看著就有食慾。”
木靈知道這是笑話她呢,臉一紅,憤憤反駁道,“你懂什麼。”
醜是醜了點,不過阮玉儀瞧著開心,就將兩人的窗花一併貼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