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通其中的關鍵,朱允熥心裡鬆了一口氣。
事實上如果說老朱對於繼承人是本身就有認定性的,這就很難搞。比如自己老爹朱標,朱標的能力很強,但哪怕是能力弱,他也是大明實打實的繼承人。要是老朱對朱允炆這傢夥是類似的念頭,那自己想要在短時間內競爭壓倒對方就很困難了。那就不得不開始籌備其他後手。
但如今。顯然並不是。自己至少有平等競爭的機會!
平等競爭?哈哈哈哈,我朱允熥怕你?
你背後有文官集團加老孃,我背後有淮西勳貴啊,而且你老孃壓根幫不上什麼太多的忙,我孃家可是常家!這雙方姑且算是個平手吧。
看自身。你朱允炆一個十五歲的小屁孩,本地大明土著。而我,兩世為人,踩在此後六百年變革的前輩肩膀上。就倆字,秒殺!
.....
“允熥。”
就在朱允熥心裡盤算著自己和朱允炆之間雙方的優劣的時候,耳邊藍玉的聲音響起。
朱允熥猛地回神。
“舅姥爺。”
朱允熥下意識回了一句。藍玉是常遇春的妻弟,也就是常遇春老婆的弟弟,而常遇春是朱允熥的姥爺,朱允熥親孃常氏是常家嫡長女。因此算關係的話朱允熥和藍玉是實打實的親戚關係,而且還是關係非常近的親戚。
然而就是這一聲舅姥爺讓藍玉整個人為之一怔。
藍玉常年在外征戰,和朱允熥見麵次數很少,太子朱標在的時候有事自然是見朱標,朱允熥性子又懦弱,不喜見人,哪怕是見麵了也是恭恭敬敬地稱呼一聲涼國公,這還是朱允熥第一次喊出舅姥爺三個字。
而就是這三個字,讓藍玉心頭一軟。鐵漢最是怕柔情。這一聲舅姥爺瞬間就把藍玉帶回了幾十年前。
當年的自己還是個一點也不懂事的小屁孩,父母早亡幸好姐姐嫁給了常遇春,於是自己就一直跟在自己姐夫屁股後麵,討生活,姐夫時常接濟自己。後來姐夫征戰天下,手把手教自己打仗。還有自己的親姐姐...長姐如母,哪怕是幾十年過去了,藍玉還是記得清清楚楚。
藍玉是實打實的太子黨,為什麼是太子黨?因為他是太子?因為他是大明繼承人?並不是。
天不服地不怕的藍玉此生最敬重最感謝的人就是自己姐夫和姐姐。一來朱標是太子,二來,他也是自己外甥女的丈夫。藍玉把朱標看成了自己人。
他向來是個護犢子的人,軍中護犢子,所以深受將領愛戴,同樣平日裡也護犢子。
“誒。”
一切的一切好似一個輪迴,藍玉忽然感覺眼眶濕潤了。
悄悄伸手拭去眼角的眼淚,臉上洋溢著笑容,看向朱允熥:“允熥啊。舅姥爺不知道你想做什麼,但彆怕,隻要你想做的,就放手去做,一切有舅姥爺在呢。大膽去乾!舅姥爺給你撐腰!”
這會兒的朱允炆才十五歲,朱允熥十三歲,全然是個少年。身子雖然已經開始長,但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模樣,藍玉伸手摸了摸朱允熥的頭:“小允熥啊,彆怕。你有舅姥爺,有這群叔叔伯伯呢。誰欺負你了就和舅姥爺說,舅姥爺幫你把他頭給擰下來哈哈哈哈。”
眼前的藍玉意氣風發,無比肆意。大明第一戰神,自該有睥睨天下的氣勢!
“是啊小允熥。有事就和咱說!”
“就那朱允炆也配與我好侄兒搶儲君之位?”
“今日未能戰儘興,來日那些個嘴臭的文官再敢多言,看我老鄧不把他嘴給抽腫了!”
“一群鼠輩,早看不爽了!”
“......”
勳貴一體,祖上都是一起打天下的,過命的交情。父輩,爺爺輩死了,但小輩還在抱團取暖。如今當朝的基本都還是二代,如果說大明第一代是老朱和常遇春等一眾打天下的老兄弟的話,那如今勳貴中基本是和故去的朱標同代。按輩分來說,都是朱允熥的叔叔伯伯。
“那允熥就先謝過各位叔叔伯伯了,日後若有所需,定然叨擾!”
看著周圍如此熱情的叔伯勳貴,朱允熥頓時有種被幸福環繞的感覺。好傢夥,這股子力量,太強了!難怪呂氏和朱允炆以及文官集團那般忌憚,甚至老朱都忌憚的非將這群人殺了不可!
有時候軍中留下的兄弟情義當真不是理智可以完全控製的。老朱一死,倘若朱允熥當真振臂一呼,這群人,還真有大概率出手造反!
從古至今,軍方體係裡,有三個字始終貫徹那就是‘護犢子’!戰場上拚生鬥死,不護犢子,不護著自己的生死之交?
“允熥,要不然今日就到你舅姥爺家吃飯吧。”
“那感情好啊舅姥爺,正好我這肚子餓了。”
“涼國公,你這就請允熥吃飯啊?我們幾個窮哥們兒可也冇吃呢!”
“滾滾滾,有你們幾個什麼事兒?彆打擾我和我外甥孫交流感情!”
“好好好,涼國公,玩這個是吧。有了允熥皇孫連我們這群窮哥們兒都不要了,你這太讓我等傷心了!”
“窮?你們找陛下去啊。一個個富得流油也好意思哭窮?”
“那得看和誰比不是?和其他人比確實是略有家資,可這不是由您嘛,在您麵前,我們幾個也配稱富?”
“.....”
......
“殿下慢走!殿下!!!”
朱允熥正邊走邊和藍玉等一眾勳貴們聊著,一個老太監一陣小跑了過來。邊跑邊喊。
“嗯?”
朱允熥和藍玉等一眾勳貴駐足。
老太監跑到眾人麵前。
“見過涼國公,見過諸位大人。”老太監先是和藍玉等人見禮。
“李公公,你怎麼來了?”朱允熥不由訝異。眼前的老太監自己認識,腦海裡有記憶。
老太監叫李全,在宮中待了一輩子,管的是禦書房,是老爺子的親信之一。禦書房是老爺子待的最多的地方,他是個乾活不要命的皇帝,論勤勉,所有皇帝裡有一個算一個,幾乎就冇有能打的。很多時候甚至吃喝睡覺都在禦書房,而李全雖然不是什麼總管宮中的大太監,但他看著禦書房,宮中誰都知道他與老爺子的關係有多近,冇人敢小覷他。
“允熥殿下,陛下喊您去禦書房用膳。”李全喘著氣,傳了老朱的口諭。
聽到這話,周遭的藍玉和一眾勳貴先是一愣,隨即臉上露出喜意。
“哈哈哈哈,好事兒啊。允熥你快去吧。可彆讓陛下久等了!”藍玉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。
朱允熥也是心中一喜。點了點頭:“舅姥爺,那允熥就隻能改日再去叨擾了。”
“哈哈哈哈,吃飯喝酒不是隨時的事兒嗎?舅姥爺還能差你一頓飯吃?快去禦書房吧。莫讓陛下等著了。”
朱允熥點頭,看向李全:“煩請李公公帶路了。”
“殿下言重了。殿下請隨我來。”
......
李全帶著朱允熥離去。
藍玉站在原地看著朱允熥離開,望著朱允熥的背影久久無言。
一旁的勳貴們也是目送著朱允熥離去。
“藍老大,今日允熥皇孫好像不太一樣啊....”
“是啊,以往見麵允熥這小子都頗為怯懦,都是躲在太子身後,如今怎麼好像忽然長大了?”
藍玉皺著眉頭,良久後開口:“前幾日我見允熥還是怯懦的模樣,甚至直言不敢妄想儲君之位,今日這.....”
“看來我這外甥孫,藏拙藏的很深啊。”
久經沙場多年,藍玉隻是稍稍思索就反應了過來。
同一個人,前後表現出來卻判若兩人,而且這種改變是在極短時間內出現的,甚至可以說是猛地一下就變了!那這隻有一種可能——他先前在隱藏!
“是好事。雖然不知道為何先前允熥他不與我等言明,但想來他應該有自己的計較。先回去,既然今日允熥有心爭儲了,那我們也得商議商議如何行事纔是。”
“有理有理。允熥殿下變得這般總歸是好事。”
“卻是免得那些個文官洋洋得意了。一群蛇鼠之輩!”
“卻也不好小覷。行軍打仗他們不行,但要論朝堂爭鬥,我們心眼還是少了一些。”
“......”
......
另一頭。朱允熥在李全的帶領下前往禦書房。
“李公公,不知皇爺爺尋我何事?”
李全搖了搖頭:“陛下的心思豈是小人能揣度的?不過今日陛下退朝之後心情倒是尚可。想來不會是什麼壞事。”
朱允熥心中一鬆,暗自盤算。
果然,看來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。在自己和朱允炆之間老爺子並冇有太多的偏向。自己表現出來了可以立儲的資格,引起了老爺子的關注,改變了他的主意!
老朱是一個成熟的皇帝,如果是前些年,或許老朱還會因為情緒失控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,但現在,一輩子都快過去了,老朱做事愈發老辣,一舉一動皆有深意。倘若當真有意朱允炆,哪怕是生氣退朝也會確定朱允炆的儲君之位。但他冇有。這說明什麼?
答案已經顯而易見。
也就是說現在自己已經進入了考覈期?
.....
禦書房。
正對著門口的位置,老朱正坐在案牘前。兩邊是堆成小山一般的奏摺。老朱正在批示著。之所以把桌子放在正對著門口的位置主要是也是為了方便,能夠儘快將奏摺送來,也能快速將奏摺送出去。
房門打開,李全領著朱允熥走進了禦書房。
“陛下,允熥殿下來了。”李全微微躬身。
“皇爺爺。”
朱允熥開口。
老朱放下筆,抬頭看向朱允熥。朱允熥也不避讓,與之對視。
看了一會兒之後,老朱看向一旁的李全:“讓禦膳房將吃的送來。你退下吧。”老朱揮了揮手。
李全離開,順手將房門帶上。
禦書房裡隻剩下了朱允熥和老朱爺孫兩人。獨自麵對老朱,朱允熥倒是也冇有什麼異樣的感覺。
過了一會兒,老朱看著朱允熥點了點頭,隨後指了指麵前的位置:“坐吧。”
“是。”
朱允熥徑直走到老朱麵前,坦然坐下。
看著朱允熥的這一係列表現,老朱麵上不動聲色,但心中卻是早已掀起波瀾。
果然,自己猜對了!這小子就是在藏拙!以往見咱可不是這個模樣!
“給咱說說吧,這究竟是怎麼回事?”老朱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十三歲的孫子,看不出半點方纔在朝堂上的怒意。
“皇爺爺你在說什麼?允熥聽不懂啊。”
“啪!”
朱允熥話音剛落,老朱猛地一拍桌子,臉上表情也是倏然驟變,一臉怒意:“你還敢裝傻充愣?說!今日之事是誰教你做的?可是藍玉?”
老朱整個人麵色漲紅,與方纔判若兩人。眉頭深鎖,白髮微微顫動,一副盛怒的模樣。
麵對忽然暴怒的老朱,朱允熥冇有半點緊張,淡淡地看了老朱一眼,隨後拿起桌上的瓷杯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水。
“你在做什麼?”
朱允熥的反應徹底出乎了老朱的預料。一時間甚至無語住了。他孃的,咱在生氣呢,你小子在乾嘛?
“我被皇爺爺嚇到了,喝杯茶壓壓驚啊。”朱允熥喝了一杯,點了點頭:“這茶不錯。皇爺爺你再氣一會兒,我再來一杯。”
說著朱允熥伸手就要再拿茶壺。老朱臉色一黑。一把按住朱允熥的手。
四目相對,老朱無語:“行了,彆喝了。待會兒還用膳呢。”
“皇爺爺你不氣了?”
“氣什麼?氣死了正好讓你小子上位是吧?”
老朱翻了個白眼。隨後饒有興致的打量起了眼前的朱允熥,不由咂舌。
“嘖嘖嘖,冇想到一個十三歲的娃娃居然就給咱騙了。允熥啊允熥,你藏得很深啊。”
“皇爺爺恕罪,允熥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。若非必要,我也不想當這儲君啊。”
“不想當儲君?你不想當皇帝?”老朱一愣。
朱允熥攤了攤手,指了指桌子上堆成山的奏摺:“皇爺爺,我打小就看父親他批改奏摺,這奏摺多的比課業還重。又累,還出不了門,等於軟禁在宮中一輩子,想出個門都難。就這位置,狗都不坐。”
“我要當個王爺多自在。皇帝之下我最大,誰也拿我冇辦法,想吃吃想喝喝,花錢全算皇家的。一輩子什麼都不用管什麼也不用做,這不比當這鳥皇帝舒服?”
聽著朱允熥的話,老朱的臉色黑了....
他奶奶的,狗都不坐?合著咱連狗都不如?
但是這說的...怎麼好像確實有那麼點道理的樣子?
老朱盯著朱允熥看了一陣。
“咚咚咚。”
敲門聲響起。
“陛下,用膳了。”
“進來。”
老朱回過神來。皺眉看向朱允熥:“當皇帝當真有這麼差?”
他忽然感覺有些看不透自己這十三歲的小孫子了。
這小子是必然藏拙了,而且藏拙許久。倘若真要爭儲君之位,該早出手纔是,何必多此一舉以懦弱示人?
難不成這小子真不想當儲君不成?
不願意當皇帝?可不願意當皇帝,為什麼今天在朝堂上.....
可要是願意當皇帝,為何不早爭儲君之位....
禦膳房的膳食送了上來。
吃的很簡單,就是幾碟小菜和兩碗清粥。
麵對老朱的詢問,朱允熥無語地指了指剛放到麵前的清粥小菜:“皇爺爺這差不差的你自己看吧。”
老朱老臉一黑:“....”扭頭衝著李全道:“給咱孫來點帶肉的。”
“你小子要吃什麼?自己張嘴!”老朱有些氣呼呼地看向朱允熥。
“勞煩李公公給我燉隻**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