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人走了,鬱王妃這才轉臉,眸中儘是疑色,“娘娘,後院正呆著的可是陛下,您為何準這姑娘過去?”她以為太妃是在向薑懷央屋裡塞人。
畢竟從前太後不是冇乾過這事,結果將他惹得大怒,兩人關係又僵了幾分不說,那女子也被髮落去浣衣局,終身不得離開。
太妃撫弄著茶盞邊緣,麵容平和,“不是我準。是他準了。”若非有那位準允,她也不可能見著有陌生女子出現在他的地方。
鬱王妃心下驚異,抿唇不再言語。
“哀家知道你在想什麼,”太妃又道,“陛下不同,如今宮中妻妾零落,旁人送去的女兒又甚少收下,那些世家早就有異言了,隻是忌諱著陛下是個殺伐果決的性子,不敢明著說。
“因此陛下的妻妾不同,他不在乎,往大了講,卻終究是事關社稷的。哀家既答應了你不插手祺兒的事,便不會反悔。”
鬱王妃被看穿心事,也就乾脆不再遮掩了,“我隻是怕陛下什麼時候覺得鬱王府有威脅,就尋了理由,給連根拔了。這才放任祺兒的行徑。”
那次宮變的事,雖然瞞著百姓,叫他們幾乎無人知曉,可在皇族內部,還是多少聽人描述過當時的場麵的。因而,作為僥倖存活下來的鬱王之妻,怎讓她不忌憚那位。
太妃搖搖頭,神色渺遠,像是憶起了從前的事,“那孩子雖攻於謀略,卻是個明事理的。隻將你的心放回肚子裡便是。”
若真想除了鬱王府,他也不會總是分心顧著薑祺,也不會下令讓薑祺一道過來陪她吃齋禮佛。
而後,鬱王妃與太妃作陪了半盞茶光景,直到見太妃乏了,才起身辭彆。
翌日晨時,正是陽光熹微,整座寺廟都籠罩在朝曦之下,顯出明明暗暗的光影來。綿長的鐘聲迴盪著,快十八,慢十八,不緊不慢再十八。
山腳下,一乘黑楠木馬車悠悠駛離。薑懷央坐在車輿內,掀開簾帳,回頭看後邊不斷遠去的景。
因著還有政務需要處理,他不自是便在此處久居的,隻是近來,偶感宮中寂寥,便會來寺廟宿上一晚。
馬車一路暢行無阻,行至養心殿,方纔穩當停下。溫雉首先跨下了車,又去替薑懷央撥開簾帳,他這才緩步下來。
端坐於幾案前,薑懷央隨意抽了基本摺子翻看,偶爾執硃筆寥寥寫上幾個字。殿中一片寂靜,侍立在側的宮人皆垂首,恨不得將頭埋進衣襟裡纔好的。
不過坐下一刻鐘不到,溫雉就推門來報,“寧何寧禦醫近日已上任回宮,正侯在外邊,陛下您看是否要召見他。”
“傳。”薑懷央擱下筆墨。
溫雉高吊著嗓音,將人宣了進來。
來者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太醫,麵容溫和,氣質敦厚,著太醫院專門的服製。
寧家世代行醫,醫術精妙,有“聖手”之美譽。上一代的寧禦醫,也就是寧何的父親,便頗受先帝重用,可惜先帝與幾位皇子薨後,主管太醫院的寧禦醫照例被降了職。
不知是心有鬱結還是彆的緣由,這位先前的寧禦醫,也在不久後隨先帝而去。
薑懷央原是想讓寧何儘早承其父衣缽,寧何卻道,要先回去行完喪禮。他也就點頭允了。這位小寧太醫昨兒才接下他父親的官職,今兒聽聞今上回宮,也就緊著回來謝恩了。
寧禦醫伏身一禮,恭敬道,“陛下金安。”
薑懷央淡然地看了他一眼,“令尊之事辦得如何?”
“承陛下之福,十分順利,”寧禦醫斟酌了片刻,道,“臣聽聞陛下近來龍體有恙,睡眠不安。”
薑懷央悠悠瞟了一邊的溫雉一眼,知道此事的人不多,這寧太醫原是他請來的。
他嗯了一聲,漫不經心道,“那便給朕瞧瞧吧。”
從前還隻是夢半宿,安睡半宿,不算太影響次日的精神,可自從見著阮玉儀後,這夢便愈發厲害了,有時他再醒時都會感到昏沉且頭痛欲裂。
寧何上前來,三指搭上薑懷央的脈,邊探邊詢問道,“陛下可否詳述具體是何處不適?”
他沉吟片刻,道,“多夢易燥,醒時有頭昏腦漲之感。”且有一女入夢,所夢恍若曾經經曆過那般詳實。
他自然不會將更真實的情況告知對方,隻是大致說了,餘下的有寧太醫診斷去。他卻是有些好奇,寧太醫能診出個什麼的。
寧太醫指下的脈象分明平穩有力,哪裡像是個有恙之人。他暗自調整呼吸,反覆確認,額角隱隱有虛汗冒出。
見他神色沉重,久久不語,溫雉都有些著了急。
良久,寧太醫才收回手,“並無大礙。陛下近日可有思慮無度,情誌抑鬱,或是五誌過極之類?”
薑懷央本不甚在意,聞言,自是心下一跳,腦中閃過一張千嬌百媚的容色來,他壓下心中所想,沉聲,“並無此事。”
寧太醫冇注意到他的異樣,答道,“那便是思慮勞神太過,隻需以勞逸結合,定時作息為主。微臣再給您開些安神的方子,屆時給您送來。”
其實若說這位身子康健他都是信的,隻是在宮裡做事,有些事情都是他們這些太醫心照不宣的。
如若全然照實來說,被指摘醫術不精都是輕的,就怕這位一個不順心——
太醫院的人多開敦厚溫和之味調理,不敢投峻烈之方亦同理,皆為自保的小手段罷了。
溫雉聽了,鬆下一口氣,好生相送了寧太醫。
他日日跟在主子身邊,主子的狀況他是最為清楚的,眼瞧著薑懷央難以安眠,又諱疾忌醫,隻好借寧太醫此來謝恩,順便給看上一眼。
將寧太醫送至門口,卻見一華服女子立在一側已久。
她身著流彩月華裙,肩披一件翠文織錦羽鍛鬥篷,妝容豔麗,端的是一身張揚恣肆的氣質。且在她身邊,陪侍著三兩宮人,顯然是有著一定份位的。
溫雉眉心一跳,暗道,這位又是哪裡得來的訊息。
“娘娘請回吧,陛下這會兒正在辦公,不見人。”
淑妃語氣決然,“本宮要聽陛下親自說。”
她入宮近一月,一來就有如此位份,滿以為今上對她多少是有些興趣的,然而卻隻在封妃典禮上見過一麵。她不明白,這又算是什麼道理。
溫雉無奈,隻好進去通傳。
果然薑懷央頭也冇抬,“讓她回吧。”甚至溫雉都不知道,他到底聽清來者是誰冇有。
殿外,淑妃固執地在守了一早上,直至實在守不到眼前的門開,這才勉強願意回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