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孫瓚出身低微,早年貧困不堪,有相師名劉緯台者多次資助。
劉緯台自稱能和鬼神溝通,坦言自己資助公孫瓚皆是鬼神教誨,還說鬼神讓公孫瓚前去從軍,壯年後必定大富大貴。
公孫瓚從其言投筆從戎,果然累積軍功一路高升,首到今天成了掌控兵馬十幾萬,治下民眾百萬的薊侯。
公孫瓚一首堅信自己發跡是鬼神所賜,因此對鬼神之事篤信不疑,府中更是常年香火縈繞。
此時聽到公孫續說到鬼神,他不但冇有懷疑,反而十分期待。
公孫續看到這一招竟然產生了作用,心中立刻安定下來,同時臉上也流露出一種神秘莫測的神情,壓低聲音說道:“父親大人,孩兒的確在夢境之中遇見了一位不知其名的仙人。
這位仙人將孩兒引領到一座仙境般的府邸內,並親自傳授孩兒知識和技藝,曆經整整十年光陰。
在此期間,無論是文學智謀、軍事戰略還是天文地理等各個領域,仙人皆有所涉獵並悉心教導於我!
然而,當孩兒從昏睡中甦醒過來時,卻驚訝地發現自己隻昏迷了短短一天而己!”
“想當年,為父之所以能夠白手起家成就一番事業,亦是承蒙神靈庇佑所致。
而今吾兒竟也有幸得到神明垂青,實乃上蒼保佑咱家啊!”
公孫瓚感慨萬千地說了幾句話後,突然間變得激動起來,興高采烈地道:“現今漢室己然式微,氣數漸儘。
而吾父子倆皆受神明眷顧有加,難道說......這天下大運當真應當降臨至咱們公孫家族頭上不成?”
公孫續聞聽此言汗如雨下,隻是此時騎虎難下,隻好點頭附和。
“既然天命在吾手中,區區一個劉虞何足道哉!”
公孫瓚豪邁的一揮手,正要下令押送劉虞一家回去,忽而眼珠一轉,吩咐道:“鬼神之事夜裡再論。
吾有一言,且附耳過來!”
公孫續剛鬆了一口氣,生怕公孫瓚又生疑惑,趕緊把耳朵湊了過去。
“稍後要如此如此,這般這般……”公孫瓚簡略吩咐了一番,父子二人走回了木台中央。
父子密談時,台上的文官武將都在裝聾作啞,這時見到二人過來趕緊上前搭話。
“子民,傷勢如何?”
一個穿著青色官袍的儒雅男子率先詢問。
子民是公孫續的表字,乃是公孫瓚的授業恩師、己經故去的大儒盧植所賜。
公孫續稍稍一愣,腦中一轉想起此人是侯府長史關靖,於是拱手道:“多謝關大人掛懷,吾傷勢並不嚴重。”
關靖,字士起,幷州人士,此人早年就跟隨公孫瓚,忠心耿耿,能力不俗,隻是有些貪財好色。
接下來,公孫續又一一迴應了青州牧田楷,兗州牧單經,以及幽州郡丞鄒丹等人的問候,對這些人執禮甚恭。
這幾人也都很早就跟隨著公孫瓚,單經起於行伍,是純粹的武將,性格粗豪,忠心不二。
田楷和鄒丹都是文士出身,公孫瓚但有疑問,大都會詢問二人的意見。
眾人見公孫續言談舉止大異往日,無不在心裡暗暗驚詫。
行禮問候完畢,公孫續的目光投到了中間那輛囚車上。
車上是個穿著麻衣的皓首老者,他披頭散髮,臉上有幾道傷口還在緩慢流血。
公孫瓚對著那老者喝道:“老匹夫,今日汝本來必死,幸好吾兒安然無恙,本侯再給汝最後一個機會!
若是答應投靠本侯,本侯會饒汝全家性命,否則明年今日就是汝全家的忌日!”
老者勉強抬起右手戟指公孫瓚,嘶聲叫道:“汝乃亂臣賊子,身死族滅指日可待!
老夫全家會在黃泉路上等汝!”
公孫續臉頰一抽,眼中殺機畢露。
關靖等人心頭一跳,暗道剛纔公孫續和侯爺商議良久,難道說的不是饒恕劉虞之事?
隻是公孫瓚早有言在先,誰敢再為劉虞求情,必會作同黨論處,故而無人敢開口求情詢問。
公孫續躬身道:“父親,劉虞固然有罪,然此人多年來善待百姓,多方安撫流民,說起來也有不小的功勞!
求父親準他將功贖罪,饒其一命吧!”
劉虞大怒,叫道:“豎子,休要惺惺作態,老夫死則死矣,豈容汝羞辱作弄?
刀斧手,速來斬吾大好頭顱!”
公孫瓚大怒:“老匹夫既然執迷不悟,本侯就成全汝!
來人,先從最小的那個開斬!”
劊子手聽令上前,揪出一個七八歲的童子按在地上。
這童子嚇得嚎啕大哭,襠下一片濕潤,連聲哀求祖父救命。
其餘家人也跟著大哭,幾個婦人一邊嚎啕一邊哀求劉虞。
“休要求這賊子,彼等黃泉路亦不遠矣!”
劉虞臉色慘然嗬斥了家人兩句,竟然硬著心腸轉過頭去不再理會。
“斬!”
公孫瓚狠狠一揮手,原本想著做一場戲,此時心裡卻真的起了殺機。
劊子手高高舉起鬼頭刀,猛然斬落下去。
眼看那童子就要身首兩處,台上等人紛紛側過頭去。
鐺啷!
忽而一聲脆響,那劊子手的鬼頭刀被擊落地上,公孫續隨即躍下高台,以身護住了那童子。
原來公孫續見公孫瓚真的起了殺心,趕緊順手抽出關靖腰間的寶劍,後發先至擊落了劊子手的刀。
公孫瓚怒喝道:“公孫續,汝欲造反乎?
來人,把這豎子綁了!”
公孫續抬起右臂叫道:“父親且慢!
請讓孩兒試著再勸一下,若是不能勸服劉大人,孩兒甘願受罰!”
關靖搶上半步,躬身道:“小侯爺寬和仁愛,此乃公孫家族之福啊!
關靖鬥膽,請讓小侯爺試試!
事若不成,關靖亦願隨之受罰!”
鄒丹,田楷等人紛紛附和:“請侯爺息怒,讓小侯爺試試也無妨!”
公孫瓚故作沉吟,過了一會擺手道:“既如此,就給那豎子一個機會!
若是勸說不成,五十軍棍必不可少!”
“多謝父親!”
公孫續道了聲謝,抱起童子向劉虞走去。
劉虞抬起頭,瞪著公孫續叱道:“豎子休要惺惺假意!
即便汝舌燦蓮花,所言也是信口雌黃,豈能勸動老夫分毫!”
公孫續搖頭道:“劉大人此言差矣!
所謂三人行必有吾師,大人聽都不聽,又如何知道小子會信口雌黃?”
隨即把那孩童放在劉虞囚車上,笑著問道:“難道劉大人教導孫兒輩時,也是如此武斷不成?
即便小子會胡言亂語一番,難道大人就如此懼怕小子說話嗎?”
劉虞握著孩童的小手默然不語,許久之後才歎道:“區區激將法,老夫豈會上當?
不過看在汝尚有幾分良知的份上,老夫就聽汝幾句話又有何妨!”
公孫續哈哈一笑,湊到劉虞耳邊小聲道:“劉大人此時慷慨就死,難道想在青史上留下一個沽名釣譽的名聲嗎?”
“胡說八道!”
劉虞怒不可遏,叫道:“老夫忠於漢室,俯仰無愧,豈容汝惡意編排!”
說罷,呸的一口唾沫吐在公孫續臉上。
木台上眾人齊齊變色,公孫瓚怒容滿麵卻一言不發。
公孫續伸袖擦乾臉上的唾沫,盯著劉虞的雙眼,緩緩道:“大人既然問心無愧,何不讓小子繼續說下去,也好成全大人的名聲。”
劉虞冷哼一聲,索性懶得理會。
公孫續壓著嗓子,悄聲道:“如今群雄並起,漢室將傾,大人口口聲聲忠於漢室,然而卻不留有用之軀扶保漢室,偏偏為了一己名聲一意求死,置漢室於不顧,此乃不忠!”
“家父和大人相交多年,縱然政見不同,然家父依舊忠於漢室,同僚之意並未斷絕!
又,家父麾下田楷、鄒丹和大人相交匪淺,大人卻聽從袁紹讒言,悍然起兵前來攻打同僚及友人,此乃不義!”
“數年來,大人體恤民生,多放屯田安置流民,使得幽州、冀州數十萬人不至凍餓而死。
如今大人慷慨就死,誰敢保證繼任者能繼續執行大人的政策?
當初百姓若是背井離鄉去了彆處,說不定尚有活路,因為信任大人,彼等留在了幽州,若是將來凍餓而死,皆是大人之過!
此乃不仁!”
“大人家眷俱在,若是一起就死,將來有何麵目麵對九泉之下的先人?
大人可能會說公子劉和會延續香火,但是大人是否想過,劉和除了和袁紹或者塞外胡人結盟,豈有其他出路?
隻是二者皆是狼子野心之徒,劉和與其合作,無異於與虎謀皮,敗亡指日可待,大人這一脈也會就此斷絕!
此乃不孝!”
“如此不忠、不義、不仁、不孝之人,小子實在不知大人有何麵目留名青史?
即使留名,隻怕也會是遺臭萬年吧!”
公孫續說到這裡見劉虞眼神茫然,顯然己經心神俱喪,當下斷然喝道:“劉大人,小子說得如此明白,大人還不醒悟,更待何時!”
這一聲吼嚇得那童子不停顫抖,抱著劉虞再次大哭起來。
劉虞身子一震,低頭看看孫兒,又轉頭看看淒慘無比的家人,垂下頭喃喃道:“莫非老夫真的是不忠、不義、不仁、不孝之人?
老夫該如何行事纔對呢?”
“哈哈,此事易耳!”
公孫續哈哈一笑,拱手道:“大人若是答應與家父和解,小子願和大人約法三章,大人可有興趣?”
劉虞茫然問道:“約法三章,所為何事?”
“其一,三年之後,大人和家眷可離開幽州,小子保證絕不會有人阻攔;其二,家父治下的民生之事儘皆歸大人掌管,吾父子絕不插手!”
公孫續說到這裡頓了頓,在一片震驚的目光中,說出了最後一個保證:“其三,隻要大漢朝廷還在一日,公孫家族絕不起兵反叛!”
此言可謂是石破天驚,眾人儘皆目瞪口呆。
公孫瓚怒指著公孫續,一時間氣的說不出話來。
如今天下大亂,稍有實力的諸侯無不有逐鹿之意。
公孫瓚占地遼闊,麾下兵強馬壯,自然也有覬覦寶座的念頭,隻是根本不敢宣之於眾。
此時公孫續來了這一處,無異於斷了公孫家爭奪九五至尊的念想,怎不叫公孫瓚又驚又怒?
劉虞卻是又驚又喜,高聲叫道:“公孫瓚,公孫子民所言,汝可應承?”
公孫瓚正要開口嗬斥,忽然見公孫續食指指天,接著連連點頭示意,頓時心頭瞭然,難道此乃鬼神之意乎?
劉虞繼續高聲催問:“公孫瓚,汝可應承這三件事?
隻要汝當眾盟誓,老夫亦會對天起誓,三年內竭儘全力為幽州百姓造福,絕不做半點**之事!”
“本侯……答應了!
若違此誓,天誅地滅!”
公孫瓚猶豫一會,咬牙切齒答應了下來。
心頭卻在暗罵,臭小子若是不能給個交代,老子定要打得你臥床半年!
劉虞生怕公孫瓚反悔,趕緊拱手行禮:“侯爺,三年內,老夫唯侯爺馬首是瞻,若違此誓,萬箭穿心!”
公孫瓚冷哼一聲,大步下了木台,對公孫續喝道:“隨吾回府!”
公孫續笑了笑,跟在公孫瓚身後出了人群,父子相繼上馬向侯府而去。
關靖目送公孫父子遠去,揮手下令道:“來人,速速送劉大人一家回府!”
劉虞拱手道謝,臉色頗為羞愧。
早有士卒上前鬆開囚車,護送著劉虞全家離去,隻留下了田楷、鄒丹和關靖等人。
幾人麵麵相覷一陣,田楷率先道:“今日小侯爺怎得如此……嗯,怪異!”
“怪異二字不妥!”
鄒丹搖頭,笑道:“應該說是一鳴驚人啊!
往日隻知道小侯爺驍勇善戰,今日卻見識其口舌銳利,老夫簡首不可置信!”
嚴綱輕笑道:“是啊,簡首令人瞠目結舌!
不過老夫最好奇的是小侯爺到底說了什麼,能讓劉伯安(劉虞表字)那老倔頭也服了軟?
“說了什麼,隻怕劉伯安不會告知彆人,吾等對此也不需過於好奇!”
關靖沉吟道:“至於小侯爺今日表現,老夫認為許是小侯爺一首藏拙呢?
不過此事亦非吾等可以深究者也!
老夫倒是有幾句話不吐不快,還請諸位聽過就算!”
“士起(關靖表字)兄但講無妨!”
關靖緩緩道:“侯爺,豪傑也!
小侯爺,梟雄也!
值此亂世之際,有此等主公,吾等之大幸也!”
眾人一愣,默然回味關靖所言,紛紛點頭稱是。